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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2 / 3)

默感逗得苦笑一下。紧接着身体便代替他迟钝得像一团水的脑子做出反应,发出一声闷哼。

“把腿并拢。”邱樨一手攥着绸缎,另一手将他的双膝握住,“不要动。”

说实话,他实在没什么动的力气,全身唯一还能使劲的只有抠住桌沿的双手和咬着布团的牙齿。不算长的指甲嵌进木质桌面,推搡着指甲缝里的血迹和木刺,汗湿的手背上血管显得几乎狰狞。口中柔软的湿透的布匹似乎也快要被磨穿了,门牙钝钝地磕在下唇上,有些充血发痒。

邱樨手中的白绸往髋骨两侧延伸。鲜少与外界接触的部位,在微凉的布料粘附过来时有些瑟缩,但那一点战栗在邱樨手指的丈量之下很快止住了。

胯部好在不会挤压脏器,束缚时只觉骨骼扎扎地疼,和捆绑肋骨时相比已经不那么需要在意了,这让怀烛得以有机会把头倚在桌面上慢慢地喘息。

他的父兄身形都很高大。父亲的胞弟、他的叔父死于一场疫病,临死前紧赶慢赶地送回胶左。他原就肠胃不调,病后吃不进东西,每日喝一点药粥,瘦得脱了形,像一句空荡荡的骷髅架子。叔父唯一过世时,唯一的孩子还只能抱在怀里,兄长去为他哭了丧。到了哺时一家人围坐,父亲敛着眼为兄弟二人一人多添了一碗米饭。

邱樨将白绸的尾端掖好,掏出帕子替他拭去裸露皮肤上的汗,把他口中塞着的布团扯去。“起来吧,”怀烛上半身不太敢动,只得屏着一口气扶桌而力,然而双腿已经脱力得不太站得稳了,“还能说话吗?”

怀烛尝试着发出一个音节,却感到干涩凝滞。勉力咳了两声——连带胸骨又一阵暗痛,才沙哑地答道:“能的。”

邱樨点点头:“喝杯水。这十日先习惯着,十日后若是要接客就取下,清洗后找我束好。今日上午就先不要你做什么了,去躺会歇歇吧。”

怀烛伸手拢来一盏茶,抿了两口润润嗓子。在胶左时几个堂兄总爱拿一个下人取笑,因为他生得瘦弱,肩膀还有些畸形。这丈白绸会在他身上留下永远无法褪去的痕迹,他与那个下人也并无区别了。怀烛想到。

“谁在那里?”一道很轻的、少年人的声音。

怀烛转头,门口倾泻进来的光束笼罩着一个身影,身材合中,墨蓝棉布印花长衣,灰色洒金衣带,不像是一般下人能穿的。

“足下是?”

那人托着一盏油灯,外罩了纸罩,缓步走近:“我是冯公子的伴读,是受冯公子允许进藏书楼的。”

怀烛颔首。他早听说冯微有个很亲热的伙伴,年纪比他大上几岁,行事也比冯微稳重得多,很受冯行赏识。他终于亲眼见到这个人了。

他脚随心动,沉重的镣铐碰撞发出声响。那人挑眉,将油灯向前探,立刻注意到怀烛足间的金属光泽。“庆功宴上的那个琴师?我还以为冯大人已经把你杀了。”

见他戒备的目光有所松懈,怀烛也放松下来,展颜道:“那日冯大人确实说要杀了我来着,可能他后来改主意了。”

自那次宴会上对冯行发难后,踝上新增的脚镣,加之足底因连日阴雨而绵痛不绝的伤口,使怀烛懒于动作,不过被禁足在冯行府上总比过往在阁里好些。他被关在大公子冯微下人所住的一间房里,再过两个转角就是府中藏书的屋子。他时常趁下人点卯的时候溜到藏书楼里拿两卷书读,看完再寻个日子放回去。如此倒是偷得闲了。

“我叫穆堂,尚未起字。怎么称呼?”穆堂将油灯凑近看他怀里揣着的书。

“叫我怀烛就好。”怀烛也不遮掩,摊出来给他看。

穆堂细细看罢,点点头:“进藏书楼是要大人或者公子许可的,你这样已是逾矩。再者,一楼的杂书看看也便罢了;二楼是大人的信件、公函,你若翻了被发现,大人怕是要效晋宣穆皇后故事了。你手上这几本想拿便拿吧,看完了我帮你放回来。”穆堂眼波流转,目光从书上挪到他脸上。

怀烛有些赧然。点头道谢后,从他边上侧身走过,脚镣因骤然加快的步速而当啷作响。

穆堂在原地站了会,又道:“公子每日卯时到辰时要去习骑射,我会在公子的书房。你若要看什么书,可以来书房看看,我给你拿。”

穆堂边说着边做起自己的事情来,怀烛回过头时,他正凝神在登一架梯子,往高层找些什么。漂浮着灰尘的光落在他双眉微蹙的额前。他的谈吐气度并不逊于自己招待过的那些公子哥,怀烛想着,若是穆堂有个好出身,大概也不只是做个伴读了罢。

怀烛抱书慢慢往回走,铁锈摩擦的声音刺耳得很,若无必要他不想听。回到房里往榻上一倒,痒痛的双脚总算得到解脱,怀烛就势翻身,借着一行窗板缝里照进来的光线,翻起他的《淮南》来。

没翻两页就听到笃笃的敲门声,随后门开一条缝,穆堂捧着几卷书站在那里。“居然让你关在这。”穆堂好奇道。

“怎么?”

“公子幼时禁足基本都在这,少则两个时辰,长则一天。”穆堂把门开了一条缝,捡了块石子别好,昏暗的小屋瞬间亮堂不少,“窗上的窗板也是为了禁足加的。当时大人有心把门闩做成个活的,即使从外面锁住了也能打开,却规定偷跑出来被发现一次加一个时辰。结果公子从没发现过这门是能直接推开的。”穆堂唇角有些笑意。

“或许是担心发现后就会忍不住开门逃掉,继而被加罚,才故意不去试的。”怀烛道。

穆堂点头称是:“我倒是想知道,大人是忘了门闩是活的,还是故意的。”

怀烛把双腿抬了抬,刻意发出一点响动:“我想他没忘。”他又补充道:“我的脚上受过伤,加上这个,根本走不了多远。”

“我想大人再过几日就把它解开了。”穆堂也不见外,从门缝里侧身进来,在他身边的床上坐下,“我倒挺好奇大人会把你带在身边还是交给公子。”

怀烛简单理了理床铺,为他腾出一个位子:“交给谁不是同样呢。”

穆堂歪过头看他:“我本来以为你那日对冯大人一番言语,是一心寻死,没想到……”

“心绪不定,激奋之下而已……生死之事,哪是我可以做主的。”他自离乡以来,时时所想不过是借父兄之荫,回乡隐居治学也好,考取功名牧一小县也好,总之离京远远的,过每个平凡的世族子弟会过的日子。那日骤闻父亲冤死、兄长远贬垒章,纵逃回故里,族中恐怕也不会认这个士节已失的族人,他无枝可依,又将何为?一时心下大恸,与冯行的诘难确实是邀死的义愤之举……却没曾想冯行反将他保了下来,收在府中。大约他的生死去就尽在旁人手里,这样想来,他反倒平静自适了。

“若特意关一个区区琴师在府里,那才奇怪呢。”穆堂道,“我是在大人府上长大的;你是新人,与我不同,怕是有更多机会。”他的话说得听来漫无边际,一双眼睛却分毫不闪地注视着他。

怀烛眼睫闪烁一二,垂下头去躲。穆堂的意思当然是很明白的,冯行不只是把他作琴师而已,或许充作他儿子的爪牙养着,也未可知;那便是更多摆脱伎子身份抛头露面的机会,也就是逃走的机会——那穆堂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在府中下人里地位颇高的年轻人为何对他一个关着的风尘中人如此关心?

穆堂见他不答话,自顾自抱膝往床上一坐,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是门房的儿子,比公子要长五岁,十岁时就被选在公子身边侍奉,如今已快十年了。公子虽很有些小性,但这么多年来对我也算是全乎信任,甚至超过对大人;我既得这样的信任,怕是要贴身跟着公子到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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