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孩子在父母族人的陪伴下长大,让他们拥有一次体验人生的机会,可以吗?”周遭陷入了寂静,沉默将时间拉得很长。纵然在龙崽单纯的目光下,大家似乎一分一秒的犹豫,都显得难堪而狼狈,但是依旧没有人回答明曜的话。事实上,这样的场面并不在魔魂的构想之中。在冥沧与执法神的大战过后,当他们被云咎的结界困在沧澜庭的那一刻,魔魂们其实就和冥沧一样做好了灰飞烟灭的准备。执法神铁面无私、执法严明的名声传遍四海,即便沧澜庭中的孩子已经全数被魔魂占据,即便所有人都认为云咎没有胆量出手处置东海全部的子嗣。可是……如果有万一呢?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鸠占鹊巢,真的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吗?没人能给出肯定的答案。但是,纵然做好了灰飞烟灭的准备,当明曜此刻将选择的权利交到魔魂手中,却依旧没人能够明确地回答她。甘愿妥协,接受神明的处置是一回事,可自愿放弃奔波万里、期盼千年、忙碌百年得来的东西,却依旧很难。执念之所以是执念,就是因为放不下。哪怕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对那些龙崽不公平,哪怕知道自己错了,却依旧放不下。明曜在人群中站了很久,对北冥的同情和对龙族的亏欠像是对立的两极,生生拉扯着她,令她在彷徨之余,更生出莫大的痛苦。此时此刻,她全然能利用本相之力,强行将魔魂逼出龙崽躯体,可她……又确实难以踏出这一步。正因为理解北冥所遭受的不公,正因为明白魔族是多么急于摆脱那暗无天日的炼狱,明曜才会在此刻感到如此绝望。——北冥,真的还有另一条路吗?北冥,真的会有属于自己的太阳吗?“寻求另一条路?”冥沧低笑了一声,笑声怆然而苍凉,“谈何容易?”他冷冰冰地看向明曜:“知道为何当年天道要追杀你吗?”“因为你我是神魔混血,因为你身上还流淌着一半魔族的鲜血。你以魔族之躯生存于神界,就是你最大的罪孽!”“你以为此刻你为何能够堂堂正正地留在执法神身边?不过是因为——我当年,已将自身全部的神血尽数给了你!”他恶狠狠地看着明曜:“妹妹,你莫非以为北冥还有第二个魔,能像你一样,堂堂正正地存活于世?”“当年你如何死于深海,你已经忘了吗?!”“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让我放弃,如何能够!”明曜脸上的血色,在冥沧一句句冰凉的言语中褪尽——她何曾想过当年的真相竟是如此简单。……仅仅只是因为她的血脉,便该受到如此对待?冥沧缓缓站起身,他双眼发红,怫然怒视众人:“凭什么我们生来就要忍受这些不公?当年你们如此忿忿,怎么仅做了五百年的龙族,便忘得一干二净?!”他抬手拾起桌案上的龙族古籍,信手翻阅许久,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冥沧猛然将古籍砸落在一旁的废墟之中,指着地上那些书卷,笑得近乎疯癫:“这些道理,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讲给太阳底下的人听的——不是讲给我们听的!”“什么仁善、宽容、以德报怨……神族之人,又何曾对我们仁善!这些看似正确的,亘古不变的道理,难道都是对的吗?!”或许是因为冥沧此刻的神情太过癫狂,语气太过凶恶,原本浮在空中看热闹的龙崽魂魄均怯生生地躲到了明曜身后。明曜紧紧攥着拳,脑海中不断地回荡着冥沧最后的那句诘问。千年之前,她曾在陈昭口中听过这句反问,也曾在黑凇寨的经历中见证过这句话的答案——神族于北冥之不公,人间男权对女子之不公,根本而言,难道不是一样的吗?她的手中并非没有沾染过鲜血,如今,又是站在何种立场,去指责冥沧?明曜心绪不稳,蓝鸟法相受其影响,连带着整个法阵都发生了微妙的波动。龙崽的魂魄越发透明,甚至因为感觉到了自己又要再一次离去,便更加慌张地扑向明曜,试图去抱住她的四肢寻求庇护。明曜低头看着那些孩子们,他们的面容在法阵中显得如此鲜活,他们不知道自己遭受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命运,正掌握在眼前女子的一念之间。她疲惫地就地坐下,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绪,维持住法阵的运转。而那些龙崽似乎感觉到明曜心灰意冷的情绪,也开始远离她,试图跑到自己的身躯旁边寻找庇护。于是那些魔族,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小龙朝自己奔来,然后……乳燕投林般扑入他们怀中。明曜看着魔族七手八脚地接住小龙崽,他们脸上的犹豫是真实的,但……愧疚也是真实的。“冥沧,”许久之后,明曜仿佛下定决心般轻声道,“若天道有错,我们便反了天道。但稚子无辜,若北冥彻底抹杀了这些孩子,魔族生生世世,便洗不清这罪孽了。”“那样……我们和天道,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