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去了明曜的记忆之后,这个计划完成了一半。而另一半,会被之后三日的大雨完全冲刷——包括,他。这个计划看似完美无缺,而素晖,她在封神之前经历过太多恨海情天的爱恨,她觉得那些是虚妄,她以为自己不会迟疑。可是如今望着眼前因神力衰微而显出天人五衰之兆的云咎,她心中突然划过了一丝悔意。事实上,云咎和明曜的感情本该与她毫无关系,她不该插足其中,也不该将这样一个充斥着爱与谎言的计划送到他面前。然而事到如今,已无可挽回了,云咎……也不会后悔。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床榻边,轻轻握住明曜的手,低声对他道:“那么,再见。”不知何处照来的月光洒落在床头,清冷而温暖,月桂香自素晖周身散开,她额前玄月状的神印轻轻一闪。云咎的眼皮挣扎般跳动一下,在素晖带着明曜消散的瞬间回过头去。他的手指穿透了明曜的身体,握住深秋凄清的一团空气,那种感觉,与他亲手毁去他们共同的记忆时,几乎一般无二。云咎的手颓然落在榻上,手背触及锦被,上面还有明曜留下的,温热的气息。月光彻底散去了,孤月高悬于天际,那样星光灿烂的长夜啊,与数日之前的每个夜晚又有何区别。他们曾在相似的星空下追着河灯散步,自繁华的街巷走到城郊的小道,他们在相似的星空下拥吻,将所有爱意付诸无数纠缠的目光。分明是这样的良夜啊,他与她分离,甚至在最后一刻,出口的仍然是谎言。他们甚至没有道别。云咎侧卧在床榻上,冰凉的身体埋入那逐渐失稳的被褥中,他身上的冷香早该散尽了,余下的这残存的一点,是他留在她身上的气息。阴云在深夜遮蔽了淮镇的长空,聚合也扩散,水雾自地面升起,薄薄的寒霜覆盖了方圆千里的植被。那个自西崇山云雾中诞育的神明,在陨落之际,也将化为连绵的雨水,与天地共同将他心爱之人遗忘。淮镇开始落雨了,天地无处放晴,那样无声的雨幕,算作最后的哀泣。月隐峰,此夜无月。素晖挥手散开了神域四周的结界,任凭雨丝落在她接纳的,所有来自西崇山的生灵的身上。明日,所有关于明曜的记忆都会消散。她会成为一只不知出生的,被她在人间偶然带回的小鸟。一只普通的,天真的,不谙世事的小鸟。放归山林,便不见踪迹。明曜从榻上醒转时, 雨滴正坠落在宫殿顶端的琉璃瓦上,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声响。周遭的一切都是宁静而明亮的,晨曦、鸟鸣与细雨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仿若一曲和谐自然的小调。可是,这是……哪里?明曜从床榻上坐起身,目光茫然地环视着周遭陌生的一切, 她试图寻找自己不久之前的记忆,表情却空白了一瞬。少女全身僵硬地站起身, 推开宫门朝殿外走去,月桂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可明她并没有因此舒缓半分。她怔怔地搜寻着空山, 试图从中找到某个身影——然而她一无所获。半晌后,她仿佛终于回过神来,手指轻轻搭上了自己的手腕。在她识海中荒芜的空白之前, 她逐渐回忆起云咎曾在东海边的渔村中,为她系上过一根丝线。“它可以令我感知到你, 也可以在危急关头, 将你带到我身边。”微凉的指腹触上皮肤, 她呆滞着撩起衣袖,却只看到自己空荡荡的手腕。那根……丝线呢?“小鸟, 你醒啦。”身后传来一声悦耳的呼唤, 明曜回过头,只见一位身着槿紫色长裙的女子,婷婷袅袅地站在细雨中的月桂树旁含笑望着她。她的目光如水般柔和, 弦月状的神印在她饱满的额头上散着浅浅的柔光, 她朝她点了点头:“休息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