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上榻下归拢的两只鞋,飞快地冲出了寝殿的大门。日出,西崇山上的阴云彻底散开了,明朗柔和的阳光遍洒青山的每一处角落。一个浅蓝的身影自山巅飞奔而下,她跑得很急,长裙和银发在身后散开,如同一双翅膀。可笑的是她真的有翅膀,却故意没有用——她怕他追不上她,她还想给这段梦境留一个念想。如果他追上来的话,她就留在西崇山吧。饮鸩止渴的事情,她不是不能做。可是等她跑到小腿都发酸,身后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春光如海,山影幢幢,方圆千里都是云咎的神域,她分明知道的——只要他心念一动,就可以来到她面前。可是他没有。明曜突然就委屈地哭了出来。少女的身影化为蓝鸟,朝西崇山的结界之外飞去。让她走吧,让她回到现实中去吧。这个出尔反尔的家伙……她再也、再也不要喜欢他了。朝阳而起,水雾散尽,那一点莹蓝终于彻底消失在群山之中。结界被破开一个小口,又无声无息地彻底闭合。西崇山下雨了。这是明曜第一次一个人走上一段路。当她泪水涟涟地冲出西崇山的结界后,望着山外更加辽阔无际的天地,忽然就愣住了。除了北冥和西崇山之外,她唯一去过的地方只有东海边的那个小渔村,可甚至就连那个地方,她也只待了两天而已。这个世界对她来讲太过陌生,陌生到迈出一步都需要花费极大的勇气。但比起独自前行,现在的她更怕自己会在停留的空隙想起云咎——甚至不只是现在这个记忆中的,还有现实里的,曾经的梦境里的……她清晰的记忆几乎被那些画面填满,稍一松动就要如洪水般将她压垮了。她别无他法,只能不断地扇动翅膀往前,身体上的疲倦至少可以消解她脑海中的负担,于是她渐渐就不哭了。她也算不上无处可去,她想,实在不行……她、她还能回到北冥呢。可是当明曜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未向北而去,反而一路向南,不知越过了哪一片天地与湖泊。彼时的人间正是深秋,天气肃杀,长风悠远。深枯的秋叶自高高的树梢坠落,又被大风卷起,在离地面极高的空中无定地飘扬,远远看去,像是一群奔波迁徙的雀鸟。明曜也没有见过那样的秋日之景,怔了怔,莹蓝的身影划过长空,刹那扑开了那些叶子。她是逆风飞来,枯叶被她翅膀搅起的长风吹得逆了方向,打着圈儿地沾上了鸟儿的羽毛。明曜挑了一棵大树,立在枝头,埋着脑袋一点点啄理着羽毛,然而片刻后,她突然听到了一阵惊呼。“看!那是什么东西!”“是鸟吧!好大一只鸟啊!是蓝色的!”“从没见过这种鸟,尾羽好长……诶?!你要干什么!”“躲开!射下来献给老大,他一乐呵,我们就能过个好年了!”“嗖——”的一声响彻,利箭破开长空,精准无误地朝明曜袭来。“叽叽!”事发突然,她并没有警觉,好在神禽的血脉天赋令她得以在中招之前展翅避开,慌乱之下连羽毛都掉了几根。她又气又懵,回首循声望去,只见树下不远立着六七个体态高大,背箭带刀的壮汉,个个凶神恶煞,难以亲近的样子。“娘的,这畜生居然躲开了!愣着做什么!一起啊!”霎时数箭齐发,先后不定地朝明曜直冲而来。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登时吓得一个激灵,左右闪躲着方堪堪避开。神禽过于华美的羽毛在一片萧瑟的秋景中分外突显,那些箭手的技艺也并非泛泛,不过须臾,又是一批箭矢密密而至。明曜呼吸一滞,朝林间直冲下去,寻求树木的遮蔽,然而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已穿破树影直击门面,明曜慌忙折身,堪堪躲过致命一击,右翼却还是冷不丁被划开一道不小的口子。自西崇山出来,明曜已费了不少的力气,如今受伤,更是再难维持灵力。蓝鸟坠落林间,挣扎了一下,咬牙化为了人形,她跌跌撞撞倚着树干爬起来,忍痛撕下一截衣料按住了伤口。明曜着实没想到自己的本相在人间会引起这样的风波,只觉得恼恨又后怕。可未等她回过神,远处又传来了那群人的唾骂。“那畜生还挺会跑,扑腾两下就飞那么远,要不是老子眼睛好,真未必能射得中。”“看仔细点,估计就是在这附近,啧,那么大片林子,搜起来可真费劲。”“彪哥您歇歇,让小的们去搜就是了。”“躲开!你是不是想在老大面前抢功!”“这……这哪能呢,嘿嘿……”明曜耳力好,一下子就听出了那声音的方位,虽尚离得不近,可按照那群人的速度,过不了多久估计就会搜到她这边来!伤口的血液浸透布料,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她一边试图凝聚灵力,一边焦灼地往后退去,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几人的方向。猛地,她后背一痛,回身望去——竟是撞到个消瘦的小姑娘!“抱歉!”明曜下意识地拉住了小女孩的手,焦急道,“你怎么也一个人在这儿?前面……前面有坏人呀。”小女孩幽黑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看见了,你是妖怪。”“什么?!”明曜被她平静的语气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