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失望透顶,璃。」
零度以下的嗓音自他手上的电子錶透出,他斜倚着灰色的水泥墙,默不作声地半垂着颈,教人看不清那双没啥特色的瞇瞇眼里头的思绪。
电子錶小小的萤幕上,一双结成冰的黑眸正冷冷地瞪着他,其眼底的愤怒、指责与不谅解,让他即使跟对方隔了几千里远还是有种当面被狠狠赏了好几个耳光的错觉。
但是,他还是不发一语,也没打算为自己辩驳—也许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盛怒中的男人是听不下他的任何解释的,特别是当事情与『那人』有关的时候。
他的沉默让液晶萤幕里头的黑髮男子声调更冷:「关于今天在全世界所有八卦杂誌上都看得见的头版头条照片,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方型脸孔的瞇瞇眼男子没开口,心里却很清楚对方指的是什么—
那张流川集团总裁在一幢精緻公寓的大门口,和他的红髮恋人亲密拥吻的照片,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靠着电子传媒的无远弗届,流传到了全世界—包括黑髮男子毫不避讳的亲密举动,还有……红髮男子那像是在闹脾气般的表情和动作,全都活灵活现地呈现在照片中。
模特儿界和娱乐圈皆是一片震撼—他们本以为失踪甚或是遇难的传奇模特儿『樱』,现在竟然又在镜头面前出现,何时復出,以及谁能抢下他復出后的第一手代言……这些话题现在炒得沸沸扬扬。
但~这些都不是让他主子勃然大怒的理由,璃心里很清楚。真正踩中冥主地雷的,是照片中红髮人儿那生动鲜活的表情—羞是羞,怒是怒……就像一团本以为已经熄灭了的火焰,如今又再度灼灼地燃烧舞动着,只是……对象,不是他。
唉……这个三角习题到底要难解到什么程度啊~
璃无声地嘆了一口气,轻声回道:「玦没有恢復记忆,但是……」他斟酌着字句。「我想……他面对流川枫,情绪的反应就会特别明显。」也特别接近还未丧失记忆前的他。
最后这句补充,他自己在心里想着,没有说出口。
那双森冷的黑眸温度似乎又更往下探,冻得他头皮一阵发麻,幸好人皮面具显现不出他此刻战战兢兢的心情。
「把剑还给他,要他准备执行任务。」冷不防地,自萤幕中悠悠地传出这句指令。
璃一愣。「冥主?!」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非得要这样……明明就有机会可以让玦找回自己的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慾,为什么非得要硬生生地剥夺……
关于过往的黑暗回忆让他下意识地抗拒起这种命令可能带来的后果。
「冥主……你曾经把我和瑕从烂泥一样的人生里拯救出来,可是……现在又为什么……要把玦推回那样的人生里头去……??」他低低地问着,开始质疑起:如果『樱木花道』本身可以选择的话,他会不会宁愿两年前根本不要让他们救起—总好过现在一无所知的『玦』要被逼着手刃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
萤幕里头,冷硬的黑眸浅浅地掠过一丝忧伤与无奈,随即隐没。
「你不明白……璃……我~绝对不能忍受再次失去他……」曾经一度唾手可得,最后却眼睁睁地放手让对方离开的痛苦与懊悔……尝过一次之后,就算历经千年轮迴,喝过无数次忘川之水,依然牢牢地铭刻在心版上,提醒着他:绝对不要~再轻易退让!
空灵的嗓音饱含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凄楚与辛酸,轻轻地随着夜风飘散……再开口时,冷峻的嗓音已找不到半丝迟疑:
「把剑给他。这次别再让我失望,璃。」
电子錶的萤幕一闪,又变回跳动的数字,方才那令人心惊胆战的黑眸已不復见。方脸男子抚上自己的腰间,贴身藏起的鸢型剑柄紧贴着他的皮肤,沁着金属独有的寒气……让他……觉得心都要跟着冷了起来……
杂誌的头条,模特儿圈的扰攘,他自然不会知道。他的生活依旧单纯而封闭,又过回了之前在公寓里头的横樑倒吊着运动,偶尔会被水户洋平接送去打篮球的日子,唯一稍有差别的大概只在于:他现在多出了一个拖油瓶要照顾—
不但三餐要他打理,出门要他十八相送,最让他受不了的~还是帮对方洗澡这个部分!幸好,自从那天之后,男人倒是规矩异常,除了偶尔的言语骚扰,还有烦不胜烦的乱摸、乱亲之外,倒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这让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些……
失落?!!!
不不不!!他刚刚脑子里想的不会是失落吧,绝对不可能是失落,打死他都不会觉得失落!!错了错了!!
他用力地甩甩头,红髮上的水珠纷飞。敛了敛心神,他开始将沐浴乳抹上身子。
天可怜见,他的苦难终于要在今天告终—当他看到黑髮男子踏进家门没再用三角巾吊着手臂时,他简直想要欢呼出声。
当然,他还是有故作镇定地询问对方手臂的事,而男人只是淡淡地回答:医师说脱臼的地方全好了,不用固定了。
果然这世界还是有公平正义和天理存在的。他有些晕眩地想着。
樱唇因好心情而隐隐上扬,他探出手臂,准备拿取莲蓬头时,背后却传来不容错认的『喀擦』一声。
金眸瞇起,他几乎是反射动作地扭过头—
半敞的浴室门口,黑髮男子正裸着上身,下半身仍穿着早上出门的西装裤,抱着胸,气定神閒地回视着他。浴室的白炽灯光打在他贲起的肌肉上,折射出宛如艺术品般的阴影效果;过长浏海下的黑眸则是老实不客气地将全身满布雪白泡沫的他,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不断打量着……
鸡皮疙瘩不断冒出,他不知是因为自敞开的浴室门灌进来的冷空气作祟,还是因为黑髮男子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正活生生地被……视姦着……
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着,他努力压抑自己想要伸手遮住自己重要部位的衝动—这种几近示弱的举动他打死也不会在对方面前作!
「滚。」短短的一个音节几乎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男人移动了—不过不是如他所愿地退出门外,而是走进浴室,反手关上了门。天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打开上锁的浴室门的!!!
「既然我的肩膀好了,该来报恩了。」男人顺畅地转动着左肩,同时一步步地走向他,优雅得宛如一隻漫步的豹子。
报、报什么恩……?!!玦终于难掩仓皇地后退,金眸一阵乱转,而后顿住—
这傢伙该不会是想……?!!
「帮你洗澡。」男人这次倒是很干脆地解了他的疑惑,同时探出手臂要抓住他—而他则是疯狂地摇着头、甩着手,不断闪躲对方的碰触。
「不用!……喂!我都说不用了!……放手!……」白皙有力的五指扣住了他的腕,他挣扎得更为剧烈,脚步往后一个踉跄—
「噢!」肩胛骨的最凸点撞击到硬物的钝痛感让他闷哼了声,同时,强劲的水流从天而降—
『哗—』不慎被开启的淋浴开关释出了大量的热水与蒸气,正站在莲蓬头下方的黑髮男子完全反应不及,直接被淋成了一隻大型的落汤鸡。
隐藏在不断滴着水,垂落的黑色浏海后的狭长凤眼凶狠地瞇起,似乎完全没料到会换来这一身狼狈—与明显也被吓到的瞪圆金眸对视了约三秒钟,然后—
「哈哈哈哈……」
一直到沙哑而柔软的笑声传进耳中,一直到黑髮男子敛起了凶狠的眼神,专注而深思地盯着他看……他才发现:发出笑声的~竟是自己!!
他带着一丝恍然、一丝不信地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