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实验室里,日光灯隻开了一半,剩余的一半空间笼罩在黑暗中,只见巨大而繁复的仪器上头轮番闪着的五颜六色灯光,还有靠墙面放置的木架上,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各式刀具隐隐折射出的金属冷光。
他坐在实验室中唯一一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小床上,背脊挺得直直的,双腿悬空,隐隐颤抖着的两手交迭在大腿上。垂着眼的他看来有种异常的平静。
一定会被惩罚得很惨……他坦然地想着。但~不过就是这样吧……受受皮肉之痛,还有男人无情的言语攻击,他在今天之前的每一天,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吗?
一思及此,他突然不发抖了,默不作声地,等着男人的发落。
高大的男人将艳红色的果实随手搁在一旁的仪器上,就正对着少年,似乎有意无意地要挑起他的恐惧或罪恶感。他脱下外出的长外套,露出里头的白衬衫和外罩的灰羊毛背心—一身庄重的打扮让他看来就像个儒雅的学者,只有那双闪着异彩与狂热的眼洩漏了他真正的本性~只是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掩饰得极好。
「莲……」男人拖长了语调唤他—明明是和缓的嗓音,却让他的背脊窜过一丝恶寒。「我今天~去拜访了你的父亲呢……」
天外飞来的一笔,让原本垂着眼的少年迅速抬起头。男人轻笑了声,似乎很满意自己成功地吸引了对方的注意。
「怎么?想不想知道他最近的状况啊~?」轻柔的嗓音像是在诱哄他。
莲沈默了两秒。「不想。」他重新垂下头,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
他奇特的再生能力来自于母亲的遗传,那隻奇特的碧眼亦然。而,据说在他没有任何记忆的小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是感情非常亲密地生活着,村里的人也都将他母亲奇异的眸色视为稀鬆平常。不过,在某一天,离他们家约两条巷子的宅子莫名起妙地着火,当时人就在那附近买菜的母亲英勇地衝进火场,救了那一家留在屋里的小婴儿,这本来是个值得大力讚扬的义举—如果不是围观的民众亲眼目睹他母亲那条被樑柱压断的手臂自行生长回来的话~
他父亲又气又惧,从此将他的母亲,以及带着一隻母亲眸色的他视为妖物,不是冷言冷语,便是饱以老拳,村子里的人亦从此将他们母子当成隐形人,只要他母亲一出门,街上的行人便纷纷走避,拿她当瘟疫一般看。
他的母亲受不了这样的精神摧残,在某个颳着大风雪的晚上,来到他的床边,亲了亲他,跟他说爱他之后,便出了门,从此没再回来~至于他,则在不久之后,被父亲卖给了这个男人—男人那时打着研究员的名号找上门,说想要研究他的特殊能力,把他视为烫手山芋的父亲自然满口答应,至今他都还记得那时那生物学上被称做他父亲的男人,数着手中钞票时,满眼放光的喜悦神情~殊不知他就这样将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推入了地狱。
抽血检验只不过算是暖身,割下他的皮肉去研究细胞生长也还能忍受,最难熬的各式各样,人工製造出来的伤口,说是要观察他復原的速度、极限等等……最惨的一次,是他被用球棒打断了腿骨,只为了要研究他的骨头是否也具有再生能力~结论是有的,只是在长回来的过程当中他每日在实验床上哭叫、痛嚎,而这个恶魔及他的手下却只是冷静地重复着观察、抽血、纪录……这些冷血的动作,完全没有帮他注射止痛药的打算—药物可能会干扰实验数据,男人那时笑望着痛得满脸冷汗的他这么说。
他想逃,他从第一天开始,就想逃离这炼狱,然而,因为父亲在送他出门前,恶声恶气地警告他别想逃跑,就算他逃回家他也不会认他这个儿子~所以他忍了下来,乖巧而绝望待在这地方,断绝所有重见光明的想望……他对他,已经是仁至义尽~要他再更想念、关心那叫『父亲』的男人,无非是痴人说梦。
「是吗?」男人玩味地分析着少年淡然语调中难以扼抑的恨意,蓦然伸出手勾起那尖细的下巴。「但我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迫不及待地想跟莲你分享呢~」
那语调中刻意的甜腻穿过少年的耳膜,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什、什么事……?」他故做镇定,强迫自己不闪也不躲地回望着男人那双满溢着狂热的倒三角眼。
男人笑了笑,鬆开了他的下巴,站直身,用着像是聊天的语气说道:「你父亲见着我,倒是十分热情,又是泡茶,又是倒酒~就连我这人笨手笨脚,不小心将杯子打破了,你父亲也是一马当先地就伸手去收拾那些碎片……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几乎笑弯了一双眼,少年戒慎地瞪着他。
「他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竟然自己修復了呢~!」
双色眼眸瞪大。他说什……?!!
男人不理会他震惊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下去:「他自己好像没发现,可我却注意到了~不过这很奇怪,不是吗?……你的母亲与你的体内因为流着已经灭绝的古老种族—仙果族的血,所以有着这样的能力,可是~你父亲,一个彻头彻尾的平凡人类,怎么可能会有呢?!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终于~让我想通了……」
男人弯下了腰,手臂一左一右地撑在他两侧,俯视着他,背光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眸的光采特别炽烈,像是要穿透他。
灰紫色的唇衝着他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烟熏的黄板牙泛着油腻腻的光泽。「交合。」男人不轻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